紀庭從帝都飛來江州，是為了安排晏時接下來的工作。

放在以前，他是不會親自上門來安排的，但是這一次，他來了。

紀庭到晏時對面坐下來，表情難得凝重。

晏時看著他，一直等著他開口，等了許久，他才像是下了某種決心一般，說：“阿時，你的演藝事業正處在上升期，我希望你好好把握住機會。”

晏時一邊笑一邊皺眉，問：“紀老師，你從不與我說這些的，今天是怎麽了？”

“你最近跟景昀走得很近？”紀庭不答反問。

晏時雖有不解，但還是點頭回答：“我們剛合作完《胡不歸》，還有聯系。”

“網上說你用盡手段，抱上了景昀這條大腿，讓景昀帶著你去了慈善晚宴，擠壓新人，跟新人搶資源，搶代言。”紀庭說。

紀庭一說這話，晏時頓時想起來了，最近瀏覽各大網頁的娛樂版塊的時候，總能夠看見她自己的“黑料”。她知道這個圈子，一個明星火起來，新聞報道不可能一邊倒全部報道好的一面，肯定還會有一些黑料爆出來。

即使沒有黑料，也會憑空捏造一些出來。

她其實也是有些不太明白的，她這段時間究竟是招惹到誰了，為何輿論的風向轉換的如此之快。前段時間網友還大讚她晏時有顏有演技，怎麽才幾天，各種誹謗就如雪花般飛來了？紀庭也是從來不會以這種態度同她說話的，她又是哪一個節點做錯了，讓他親自登門來“興師問罪”？

這些問題她雖然有疑惑，但是不會去問紀庭，因為後面肯定會有答案。

晏時看著紀庭，眼眸沈靜如水，“那你怎麽看？”

“我想聽聽你怎麽解釋，以前你不管做什麽總是會與我商量的。”紀庭擡眼看她，目光深沈。

“解釋。”晏時重覆了一遍，兀自思量了一下，又道，“我要解釋什麽啊紀老師。”

“晏時你難道忘記五年前簽約合同上的條約是怎麽寫的嗎？”紀庭的聲音又沈了幾分。

晏時實在是有些搞不懂紀庭這次來的目的了，她從來沒有瞞著紀庭做有損工作室利益的事情，紀庭為何如此大動幹戈地跟她“回憶”簽約合同的條約呢？

“你不記得了，那我來跟你回憶一下。簽約時間為六年，簽約期間，接戲要經過我同意，我沒同意，再棒的戲也不能接，不能拍。”

晏時記憶力很好，自然記得五年前簽下的手寫合同，對於條約內容更是清楚，但是她不太理解的是，為什麽紀庭現在來跟她說這個。她知道事情沒那麽簡單，但是還不太清楚，遂問：“這條約我並沒有違反……”

“你未經我同意，出演了《胡不歸》裏的從筠和忽若敏。”紀庭道。

晏時這下明白了，身子往沙發上一仰，笑了，“原來紀老師是為了蘇小姐而來。為什麽最後是我演了從筠和忽若敏，而不是蘇如意，這件事情的前因後果紀老師不應該是最清楚的嗎？”

“小意是有心跟你學習表演，可是你嚇跑了她……”

她算是猜對了，紀庭後面的話她也不想再聽了，搖了搖頭，打斷道：“紀老師，您是老師，可是我晏時不是，我只是一個過氣的十八線而已。蘇小姐是誰，是明日之星，是方可遇的緋聞女友，是下一輪的當紅小花旦，我有什麽好教給她的？”

“所以，晏時你還要狡辯是嗎？”紀庭聲音更加低沈了。

晏時知道，他這是極力在忍耐，但是她也是挺生氣的，將額前的發絲撩到耳後，皮笑肉不笑道：“紀庭，我有什麽可狡辯的？當初蘇小姐留書一封辭演《胡不歸》，網絡上都在聲討我，說我擠壓新人，我難受也就難受了，畢竟是我處理事情的方式不對，事後，投資人找到我，讓我想辦法彌補這件事情，我頂著壓力一人分飾三角，才免了被起訴的風險。現在戲拍了，紀庭你告訴我，你說我違反了工作室的條約，我該怎麽辦？”

紀庭臉上有一絲松動，可是很快，他就又深沈起來，“這一次我可以不計較，但是下一次……”晏時猛地偏頭望過去，紀庭繼續說，“下一次我會直接按照條約來，走司法程序。”

直接按照條約來，走司法程序。

晏時不可置信地望著紀庭，突然想起幾年前的一個四月天。

餐廳二次關張，她和張水水坐在空蕩蕩的餐廳裏喝酒。張水水已經醉了，伏在餐桌上哭的稀裏嘩啦的，一會兒說自己還沒有找到男朋友，一會兒說還沒去哪兒旅游，一會兒又說自己還沒有掙夠錢……吵吵鬧鬧的，儼然一個被壓垮但是又不罷休的小年輕。

晏時是在酒壇子裏面泡大的，喝三天三夜眼睛不帶發花的，她就望著小吊燈，一會兒一杯，一會兒一杯。

紀庭是在夜幕降臨的時候來的，他將晏時跳舞時不知甩在哪個角落的鞋子撿回來，撿回來了，在她腳邊蹲下，為她穿下，然後目光柔和地望著她，說：“阿時，來我的工作室吧。”

那時的紀庭是圈內的金牌編劇，寫了許多紅遍大江南北的作品，不少作品更是被引到了國外，在國外也是掀起了收視狂潮。無數制作公司挖他，結果他自己成立了工作室，成立了工作室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晏時。

他找晏時談了很多遍，終於在晏時的餐廳第二次關張的時候跟她簽了約。

那是晏時停止演戲的第四個年頭，那四年，人生像是走進了一個充滿瘴霧的迷宮裏，每日恍恍惚惚庸庸碌碌。在那一年的四月，紀庭將她帶出了迷宮，把她的人生撥亂為正了。

轉眼，六年將過，晏時覺得自己還是當時的那個晏時，而紀庭已經不是當時的紀庭了。

紀庭不再問她願不願意、喜不喜歡，即使明知她不喜歡、不願意，也要擅自為她做決定。

“我對你的未來有規劃，你是下一個邢瑤，可是你現在看看你，你積攢了那麽久的好口碑都被你敗光了。你今年三十歲，原本穩紮穩紮，加上今年為你量身打造的大IP《明月傳》就可以名聲大噪，可是你看看你，星途被你毀成什麽樣子了！女人三十歲之後，基本沒有翻身的可能了，你還要我怎麽幫你。”紀庭說這話的時候頗為痛心。

晏時搖頭：“紀庭，當初簽約的時候我就說過，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做誰，要成為誰，我只想做我自己。我始終記得我們念書那會兒老師說的話，一個演員，他為外界所知的始終是他的作品。”

“晏時你太天真了，這是一個娛樂和營銷相結合的時代，觀眾想看的不僅是你的作品，更多的還想看到你這個人。”

“如果真的到了這一天，我不會再做演員，我並不是一個有趣的人啊。”

晏時這句話說出口之後，紀庭沈默了好一會兒。兩人就相對坐著，四目相對，可是就是不說話。

從晏時的角度望過去，紀庭已經有點焦頭爛額了。

她很少見他這個模樣。紀庭一直都是很順的，年紀輕輕就已經寫出了觀眾耳熟能詳的影視劇劇本，從編劇轉型制作人也很順利，一路順遂的紀庭有一種旁人難有的從容與淡定。所以，紀庭這種焦頭爛額的狀態，讓晏時既覺得惶惶，又覺得驚奇。

從紀庭的角度望過去，晏時一如往常，整個人面上雖明媚有光，可是骨子裏喪得不行，真是與出校門那會兒一般無二。人能夠保持初心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，數十年如一日的保持就更加不得了，可是他又挺恨的，因為他已經變了。

他對晏時的要求已經與當時不一樣了。

晏時純粹只是喜歡表演而已，而他希望她可以紅、可以火，因此更加有底氣去演更優秀的作品。

他對晏時的星途規劃很明晰，他不希望別人來插一腳，更不希望晏時自己打亂他的計劃。

他有不為人知的霸道。

可是晏時如果不做演員了，那他所有的努力都付之東流，他怎麽能夠允許晏時不做演員呢。

許久之後，紀庭仿佛認輸了一般，語氣軟下來了，“我不再勉強你了，你只管好好演戲，不要再去管別的什麽了，好不好？”

晏時不曾料到他改口這般快，問道：“別的什麽……別的什麽是什麽？”

“不要再與景昀等人來往了。”紀庭道。

晏時很是不解，景昀跟紀庭也是好朋友啊，為什麽他不允許自己跟景昀來往，百思不得其解便問：“為什麽啊？景昀跟你不是老朋友嗎，紀庭你今天真的很奇怪啊……”

紀庭表情凝重，“景昀帶來的熱度不是你能夠消受得起的，‘捧殺’一詞也不是平白無故來的。”

“我和景昀是朋友，外界怎麽說，我不在乎。”晏時道。

“阿時，你太天真了，你真以為小意辭演《胡不歸》之後網友聲討你這事是她鼓動起來的嗎？她一部劇都沒播，她哪裏來那麽大號召力，靠的是‘方可遇的緋聞女友’的身份還是‘下一輪的當紅小花旦’的身份？”紀庭看著晏時，見晏時眼睛睜大，繼續語帶不屑道，“呵，一早就計劃好的，不過是為了《胡不歸》炒作而已。”

紀庭這話說得晏時頭皮發麻，真的是這樣嗎……還沒等晏時心裏恢覆平靜，紀庭又道：“惠明也沒有你看上去那麽簡單，他對娛樂圈的人與事都不感興趣，對你，自然也不感興趣。你想那麽多，不過是庸人自擾。”

外面人總說紀庭刻薄毒舌，晏時總是一笑之，因為她眼中的紀庭是一個很儒雅很有風度的人啊，可是經過這麽一會兒，晏時相信了。

他說的話她情緒上無法接受，可是她心裏不得不接受。

紀庭沒有理由去害她的。

如果說惠明對她並不感興趣，為何那天又要撩撥她……不過可能正如紀庭所說的，惠明正是因為對她並不感興趣，所以自那天之後便沒有動作了。

既然是不感興趣的話，那惠明撩撥的意義又何在呢？

不過一切也不重要了，趁著她還只是心動，還只是喜歡他而已，及早抽身。

“紀老師，我會好好理一理我的思緒，工作和感情，我會認真對待。”

“你能這麽想最好了。”紀庭緊繃了一晚上的臉，這才緩和下來。

從江州飛往帝都這一路，晏時刷各大娛樂版塊的時候，明顯能夠感受到各網頁對她不友好的評論越來越多，之前說她顏好演技棒的聲音則被壓了下去。

紀庭說的是沒錯的，她就是被利用了。

她原先以為是景昀以及惠明等人在後面推波助瀾，可現如今一看，並不是這樣，後面輿論還會怎麽倒，她是真的看不清楚了。

不過她也不在乎了，她只是想當一個演員，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就行了。

下飛機是淩晨三點。

淩晨三點，帝都才剛剛安靜，城市的燈火才沒有那麽絢麗。從機場出來，不經任何障礙物直直吹來的風，吹得人頭腦瞬間清醒。

晏時緊了緊外套，頭一低，憋著一口勁過馬路，往對面張水水停著的那輛車去。

紀庭緊跟在她身旁，但是一直沈默，等到晏時上了車，他才開口道：“回去之後好好休息，下午來公司開會。”

晏時點了點頭，“嗯，我知道了，紀老師回去了也好好休息。”

車門鎖上，張水水一踩油門，汽車便遠去。

紀庭站在原地舒了長長一口氣，再才擡眼望著遠去的汽車，眼神深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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